今天是父亲节。

昨天，每周惯例地给母亲打电话，电话中母亲说，明天父亲节，给你爸发个祝福短信吧，免得他发牢骚。

然而，这么稀松平常的事情，我却感到为难。

我每周至少要给母亲打一个电话，而给父亲打电话的次数却要以年为单位。乃至上次给父亲打了个电话，父亲说你是谁呀——原来我手机号码换了一年，父亲手机上竟然还没改过来……

打电话都如此，更不用说短信了。

父亲是个农民，父亲的父亲也是个农民，父亲的兄弟，也都是农民。

像千千万万个普通农民一样，父亲没有什么人脉、什么权力、什么财富，没有什么所谓的身份和地位。父亲不会坐火车，一辈子也没出过几趟远门。父亲是个泥瓦匠，一辈子的工作，就是顶着烈日给别人家盖房子。

像千千万万个中国男人一样，父亲一辈子只会没日没夜地干活，赚钱，养家糊口。然后把钱统统交给母亲，一分不留。每次回家，看着父亲穿着的一件件衣服，从衣服到鞋，原来都是我十年前穿过的……

父亲是个标准的北方爷们儿。父亲严厉，脾气很差，童年的记忆里，父亲没有怎么对我下过手，因为不需要——父亲一个凶狠的眼神都使我感到恐惧。幼时，和父亲在一起，总是没有一句话，感觉整个空气都是凝结了，让人感到窒息。父亲吝啬，什么都舍不得买，甚至看病都舍不得花钱。只知道赚钱，然后攒起来。然而每次回家，总会悄悄对我说，咱家有钱，拿去吧！父亲很懒，从不洗衣服，也很少进厨房，父亲干完活回家，换了衣服仍在洗衣机上，等着母亲去洗，躺在沙发上，等着母亲把饭端到跟前，吃完饭，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，看着看着就睡着了。

二十余年的求学生涯中，父亲从来不关心我的学习，也从来不会督促我去努力，甚至不知道我学校的大门朝哪个方向，寝室长什么样。只是在我高考前离开家赶赴考场的时候，父亲看着我的背影，说了一句——别紧张，好好考。父亲从来不指望我会多有出息，从来不问我能赚多少钱，更没有问我要过一分钱，他对我的要求只有一点——不要违法。

就这样，这么多年来，我与父亲之间继续着严肃甚或残忍的中国式父子关系，一种纯粹的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关系。除了最重要的、最紧急的，任何寒暄都让人感觉多余，感到无所适从。

然而，这个时代变得越来越块，越发眼花缭乱，让人跟不上节奏，看着一年一年的照片，才发现父亲在渐渐老去，变得身体大不如以前，额头上的皱纹多了一条又一条，各种莫名其妙的小毛病也在蠢蠢欲动。

幼时父亲和母亲吵架，内心充满着对父亲的怨恨。总想着有朝一日，我会长大，成为母亲的保护神。然而，长大后才慢慢发现，父亲在自己面前尽管依旧用傲慢、怪戾、轻蔑维持着自己做父亲的尊严，但已然显得苍白无力。自己反而担心一不小心碰到他脆弱敏感的自尊。怕他在村子里被别人嘲笑，怕别人有的他没有，怕他孤零零自己一个人，变得什么都不会。

生活在这个纷纷扰扰的时代，父亲没有给我人人都向往的光明、平坦的前途，安定、富足的生活。然而，父亲给了我的，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担当和活着的尊严，一颗奋发自强、永不言败、挑战命运、抗争到底的强大内心！

笔直此处，我拿起手机——“父亲节快乐！别让自己太累！”

泪流满面，不忍再言……